陆訚自饮了两杯,终于忍不住问道,“因为何事去求人”
裴元见陆訚都问的那么直接了,若是不答,以后说破反倒不美。
便道,“陈头铁控制罗教之后,凝聚那些教众不易,于是打算将山东的豆子榨油,然后贩卖到南方去。”
“可惜,这买卖本原本是有人做的。南边的人不愿意放弃榨油的暴利,利用官面上的手段,把我们榨的豆油都挡在了宝应湖。”
“我们也想过去打通官场门路,但是扬州知府不肯让步,而且还明说,若是他这里松手,必然会有更高层的官员干预。”
“后来负责此事的人,又想把那些豆油私贩到江南去。但是豆油这种东西,仍旧算是大宗物资,运输起来并不容易。几次三番的被那边派出的江湖人物找到。最后东西没人了,人也被杀了不少。”
“我见局面被动,就打算找人帮着牵线,先把手头榨出的油和那些豆料处理掉。”
“至于其他的,只能后续再掰腕子了。”
陆訚慢慢喝着酒,打断道,“你去找的臧贤”
裴元嗯了一声。
陆訚道,“这么大的事情,也就是臧贤这种级别的掮客能兜得住。”
接着话语间,略带了些讥讽,“若不是他颜色好,又雄壮,可以借天子的虎皮,这种跳的欢的家伙,可不见得有好下场。”
裴元默默的消化着陆訚给的情报,脑中冒出一个想法。
莫非如此生猛的照子哥,私下里竟然是个小零号
陆訚关心的问道,“这么说,臧贤也知道罗教和你的关系了”
裴元否认道,“没有没有,我事先虚构了一番说辞。”
陆訚笑了笑,断定道,“够呛能瞒过他。那家伙什么消息都打听,什么钱都敢拿。知道的情报多了,自然能互相印证。很多事情,看的就比别人明白。”
“说不定你一提这件事,他心中就有数了。”
陆訚替裴元惋惜道,“罗教的事情,除了下旨的天子,目前司礼监只有我和尹生知道。你去找臧贤,还真不如和我合计合计。”
裴元犹豫了下,说了自己的想法,“罗教的事情,早晚会慢慢暴露在很多人眼中。”
“就这么遮遮掩掩的让一些人知道内情,未必便是什么坏事。”
裴元稍微透了点底,“下一阶段的朝堂争斗,可能会超乎你想象的酷烈。不适当的展露一点实力,可能会有人连招呼都不打,就和我对上了。”
“若是平白无故就下场了,那我得有多冤。”
裴元给罗教走了明路之后,就已经把这个当做自己博弈的本钱。
陆訚听了笑笑,不再说罗教的话题,转而道,“贤弟虽然聪明,但是想必也不清楚,为何我陆訚已经做了司礼监掌印,却还跑来你这智化寺的树荫底下,饿着等你回来。”
裴元摸着酒杯没有吭声,他知道陆訚接下来的话,将会明确在这个同盟中的主从地位,对双方后续的关系做出一个清晰的定位。
实际上,从裴元看到陆訚找来的那刻起,心中就明白,双方的关系已经定出了上下。
陆訚坦然说道,“我和那些宫里长大的太监不同,所以看问题的视角也不太一样。”
“我很小的年纪就去西北坐阵。毕竟……,有人刚刚风光过了,我也是御马监的太监嘛,在别人眼中,肯定是有些不同的。”
裴元闻言笑笑,陆訚这话,有他当年的时代背景。
那时候小阉狗汪直刚被封印没多久,而那小阉狗打起来有多猛,大家都是见过的。
所以出于路径依赖的缘故,新一代御马监太监中稍微出色点的太监,很多都被天子重点选拔,也都是小小年纪就派去边疆做镇守了。
可惜,大明再也没有十多岁就能犁庭女真,横扫蒙古的小阉狗了。
陆訚道,“我到了西北没多久,就为了兴复哈密,跟随大军去攻打吐鲁番。”
或许想到了眼前男人的实力,陆訚说到这里,也对自己当年的功勋谦逊起来,“那场突袭的战果,在裴千户看来或许可笑。但是也算是驱驰大漠,前后转战千里。”
裴元打断道,“陆公公勠力边疆,不让寸土,裴元听了只有佩服的份儿。绝对没有半点轻看之心。”
陆訚听了心头一暖。
当年他跟着大军从戈壁奔袭哈密,付出了极大的艰辛。纵然最后没拿到什么成果,但是浩荡大军愿意为守护那片荒土奋战的意志,还是大大的震慑了那些西北的番王。
陆訚向裴元笑了笑,继续道,“也是这番成长的经历,让我与宫里依附陛下的那些人不同。我在西北学会了一件事,当道理说不通,就该亮刀子了。”
“当今陛下,一开始也是想讲道理的,可是先被人亮了刀子。现在陛下……,也不想再做纸面文章了。”
陆訚很从容的说道,“若是以往,司礼监掌印太监或许还有着内相的权势地位。但是在规矩面临破坏的情况下,我这个内相还能有多大用处呢”
“说一句大不敬的话,陛下赋予我的力量,不见得就比千户能赋予我的力量强大多少。”
裴元听到陆訚这么吹自己,都有些受宠若惊了。
陆訚看问题十分现实,丝毫没有常人那种面对皇权的滤镜。
或许是因为这些太监离着皇权太近的缘故,比旁人更加习以为常,甚至更加了解那煌煌天威下的龌龊肮脏。
裴元恶意的想着,或许陆訚还见过照子哥被干的情景。
陆訚丝毫不掩饰对裴元的心服口服,“至少,我是亲眼见过那种力量的。”
“当初的霸州军,何等的强盛,何等的不可一世朝廷集结了数十万大军,又有无数猛将谋臣,却都对他们无可奈何,只能任由他们在北方。”
“而裴贤弟尚且身在颠沛之中,以刀画地,三言两语间就决定了那十余万霸州军的未来。”
“而我陆訚,一个被边缘化的太监,领着待罪立功的兵马,只是在和裴贤弟约定的时间,出现在了裴贤弟和我约定的地方,然后蒙眼向前狂奔,就让这支天下的霸州乱军溃败了。”
“现在天子几乎全面的放弃了朝务,对内阁和七卿的奏疏言听计从。”
“那些大臣们认为兵部、都察院和兵备道已经把大明的军队锁死了,但是万一呢,万一真让天子闯出去了呢”
“到时候,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,陆某简直不堪设想。”
“现在局面还算安稳,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,勉强还有些威慑力,等真到了那个地步,就得看谁手里有多少刀了说不定,到时候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,还不如掌握净军的御马监掌印更有权势。”
“既然如此,我又岂会把前途性命束缚于这些权位”
“我陆訚当然要跟随更有力量的人。”
“裴贤弟若有用到我的地方,只需要告诉陆某……,何时,出现在何地,把刀子对准谁,就可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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